黃珂
去年的一起事故,今年重提,就成故事了。
去年,女孩17歲。自幼父母離異,隨麻將為業(yè)的母親一起生活。母女住在一個叫鳳凰的小區(qū)。是的,就是鳳凰涅槃浴火重生的那個鳳凰。母親盼女成鳳,尤其單親母親。然女兒學(xué)習(xí)成績每況愈下,直到跟不上班被勸退回家。女兒輟學(xué)在家終日無所事事總不是個事,母親就托麻將朋友讓她到一個公益組織去打個零工做點事。雖說工資微薄,還不如麻將桌上一張牌的進出,但有了工作,能自食其力,這事也總算是個事了。
進了工作群體,入了紛繁社會,17歲的女孩竟跟單位里一個40歲出頭做修理工的單身男子好上了。男子是來自火鍋故鄉(xiāng)的人,舉目無親,在當(dāng)?shù)匾汛蚬ざ嗄辍9硎股癫,?dāng)他見到女孩第一眼起,就像重逢了失散多年的妹妹。他報復(fù)性釋放的父兄般關(guān)愛,硬是撥動了女孩的心弦,她久違的另一種親情被喚醒,從此卻不愿再昏昏睡去。大哥對小妹百般憐愛,小妹對大哥百般依戀,似久旱逢露,干柴遇火,一時間風(fēng)生水起。母親知情后,冷靜之余,決定攻心為上,動之以情曉之以理,從思想上改變認(rèn)識,最終達到女兒回心轉(zhuǎn)意的目的。不想苦口婆心的勸說成了耳旁風(fēng)。策反工作徹底失敗。無奈,母親果斷替女兒辭掉了工作,將她反鎖在家。
簡單粗暴的物理阻隔沒能鎖住化合反應(yīng)的心,大哥和小妹依然保持著你情我愛的通訊聯(lián)系。怪了,有些面對面難以啟齒的話,在手機通話或微信聊天時反而順暢自然。禁足的日子里,小妹常站在高樓17層的陽臺眺望天幕的無窮變幻,或俯視地面如螻蟻般移動的人群。那天,她分明看到有兩片還是很綠的樹葉相繼從樹枝上生生被一陣強風(fēng)刮落,一前一后飄向冰冷的水泥地上翻來滾去。此刻,不知哪家鄰居又開始不厭其煩播放曉月老板唱的小曲《探清水河》。隱約傳來的音樂敘事,讓她不由打開了手機。
大哥說,是啊是啊,我也很想你,也很想見你。我們即使是單線聯(lián)系的地下工作者,也終有見面接頭的時候呀。小妹說,要不晚上一起去看電影吧。等晚上我媽去打麻將時,你帶工具過來開鎖。門口保安攔你,你就讓他們打我家電話,我會說你是我舅舅,來修門鎖的。大哥說,你們住這小區(qū)有幾年了,保安怎會沒見過這家舅舅來串過門呢?小妹說,你不覺得我們很像嗎?我們眼睛都長得開了點,一看就有血緣關(guān)系。他們在印象中比較了一番彼此相似但稍有些與眾不同的眼睛,會心笑了。同時,不計后果的僅僅是為了一起去看個電影的解救計劃油然而生。
夜晚如期而至。母親照例反鎖好家門,徑直奔麻將去了。大哥掐點到了小區(qū)門口。見陌生人,保安果真是盤問了的。按小妹的吩咐,他讓保安撥通她家電話來驗明正身,結(jié)果當(dāng)場過關(guān)了。嘻嘻,一切盡在預(yù)料中,小妹真是冰雪聰明。大哥愜意地吹起了口哨。哨聲嚴(yán)重走調(diào),很離譜的那種。望著林蔭道上漸行漸遠的背影,保安仍生疑竇。一個操外地口音的人,聲稱是那家舅舅,晚上背著工具包,當(dāng)女主人不在家時來修什么門鎖。這合乎正常邏輯嗎?其實小妹大意了,她試圖以修鎖的表象來掩蓋撬鎖的事實,殊不知破綻就出自這畫蛇添足的偽信息上。保安為了進一步核實舅舅是舅舅,即打了女主人預(yù)留手機電話求證。果然,還真是一場里應(yīng)外合的騙局。我是保安我驕傲,保安對自己具備近乎公安的敏銳性和判斷力感到十分得意。保安的跟蹤方式也很公安,他先是迅速敏捷地追上目標(biāo),并始終保持若即若離的距離,像影子一樣尾隨著,顯得非常專業(yè)。到了那家門口,保安見他預(yù)設(shè)的嫌疑人似乎跟門里的女孩說了幾句話,就掏出工具準(zhǔn)備實施撬鎖。住手。話音剛落,保安忽地從陰暗的角落閃出,健步?jīng)_到門前。嘿嘿,修鎖的,你是來撬鎖的吧。大哥著實嚇懵了,身姿僵在那里,一動不動。小妹聞言,即在門里喊,叔叔,他是我舅舅。是我叫舅舅來修門鎖的。保安用手扶了扶帽舌,表情豐富,那神態(tài)舉止明顯是模仿影視特工的。編,再編,有舅舅夜里撬門誘拐外甥囡去私奔的嗎?惡鬼囡啊你乖點好不好,我們已經(jīng)打給你媽了。你們就等她來給你們開門吧。事已至此,小妹叫大哥趁早撤了,免得遭遇火冒三丈的母親。
母親聞訊后,顧不得三缺一傷陰鷙的麻將大忌,撂下牌友,火急火燎趕到了家。母親很生氣,后果很嚴(yán)重。起先,女兒還能聽清母親喋喋不休的怒斥內(nèi)容,隨著語速和音頻加劇,就開始變得模糊不清了。再后來,那聲音猶如一種恍然隔世的蟲鳴鳥吟,冥冥中在呼喚她17年前和17年后的自己。時光來去穿越,眼簾赫然跳出了一段她前幾天看過的小說名組成的文字。我《慢》而又《慢》的歲月原是一本《笑忘書》,《無知》的《好笑的愛》如《為了告別的聚會》里一個《不朽》的《玩笑》。倘若《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》,我該吃著火鍋唱著歌《生活在別處》。
你有旅游史嗎?17年前的自己問她。什么?你是問我有理由死嗎?她誤聽了。都是諧音惹的禍。她抬頭看了眼陽臺。陽臺空虛混沌,淵面黑暗。她希望要有光,仿佛就有了光。她覺得光是好的,就義無反顧沖向陽臺,完成了剎那永恒。
這本該是個故事,卻成了事故。當(dāng)然,事故也是故事,是故事就得有結(jié)尾。
據(jù)說北美洲有一種蟬,生命周期長達17年。17年,幼蟲深藏地下幾乎靜止不動。17年后蛻變?yōu)槌上x,破土而出,羽化成蟬。如此周而復(fù)始,生生不息。另外,鳳凰是神話傳說,也是圖騰象征。是的,17歲女孩曾住在一個叫鳳凰的小區(qū)高樓17層。